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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一縷檀香,半卷詭畫,狐尾提燈迎送。仲夏夜,對月淺酌,且、長醉縹緲夢。待到秋來夢醒,但看歸鴻。

啊,又翻出幾首和縹緲有關的,拿來湊樓數。。。

第三折:《竹夫人》

001 空色

長安。郊外。曲江。芙蓉園。

仲春時節,薰風如沐,曲江畔有許多游人在踏青賞花。一座八角玲瓏亭中,幾名華衣公子正在吟詩品花,談笑風生。在這堆人中,一名衣衫樸素的書生和一名白衣僧人比較顯眼。

書生正是元曜,他今天去韋府送韋彥買下的西域秘香,韋彥正要去芙蓉園賞花,就硬拉了他一起來。

元曜嘆了一口氣,等回縹緲閣後,離奴又要罵他偷懶了。

韋彥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,笑著對元曜道:“軒之,眼前的景致這麽美,你怎麽唉聲嘆氣?”

元曜小聲地道,“小生怕回去後挨罵。”

韋彥一展折扇,皺眉:“白姬真是刻薄,即使軒之你賣身為奴了,她也不能成天使喚你,一天假也不給你吧?”

韋彥似乎完全忘記是他將小書生賣進縹緲閣的了。

另一邊,幾名華衣公子正在看白衣僧人寫字。白衣僧人很年輕,容貌英俊,氣質脫俗。元曜也走過去看,但見僧人的字遒勁飄逸,風骨神俊,心中不由得讚嘆。

這名僧人名叫懷秀,是青龍寺(1)的主持,也是長安城中最有修為的僧人。據說,他從小就受戒出家,天資聰穎,八歲通讀經典,十歲明曉佛意,十三歲時在無遮大會上辯佛,駁得幾名得道高僧啞口無言。十五歲時,他就成了青龍寺的主持。他心地慈悲,行止端正,大家都很喜歡他。他智慧通徹,學識淵博,大家都很崇敬他。

懷秀寫得一手好字,長安城中的人常常向他求字,因為仿佛只要將他的墨寶懸掛在靜室中,就能從中悟出禪理的智慧。今天,韋彥等士族子弟在芙蓉園踏青,恰好懷秀經過,大家就拉著他求墨寶。懷秀從來不拒絕結善緣,渡眾生,也就留下給眾人寫字。

“定慧等持,意中清凈。”“凈心守志,斷欲無求。”“修心不貳,則天去私(2)。”“形骸非真,天地易幻。”懷秀一一給眾人寫了下去,元曜被輪到了最後。大概是詞句窮了,又或者是寫得乏了,懷秀隨手提筆寫下了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”送給小書生,字跡流暢,一氣呵成。

“多謝懷秀禪師。”小書生捧著墨寶道謝。

“阿彌陀佛,善哉善哉。”懷秀雙手合十,回禮道。

韋彥看見元曜的墨寶,一展折扇,笑了,“軒之,這是懷秀禪師對你的箴言,你可不能被白姬的美色迷惑了,當心被她吃得骨頭都不剩啊。”

元曜臉一紅,“丹陽你不要胡說!”

註釋:(1)青龍寺:位於唐朝長安城延興門內的新昌坊,即樂游原上。青龍寺建於隋文帝楊堅開皇二年,原名“靈感寺”。在故事中的武後光宅年間,這座寺院叫“觀音寺”,直到唐睿宗李旦的景雲二年,才改名青龍寺。青龍寺是唐代密宗大師惠果長期駐錫之地。日本著名留學僧空海法師事惠果大師於此,後成為創立日本真言宗之初祖。著名的入唐八家,其中六家(空海、圓行、圓仁、惠運、圓珍、宗睿)皆先後在青龍寺受法。

(2)則天去私:遵照天理,去掉私心。

就在這時,八角玲瓏亭外走過兩名妖嬈美麗的女子,楊柳蠻腰,風情萬種。一眾青年男子都忍不住轉頭去看,神魂顛倒,直到看不見女子纖裊的背影了,聽不見女子盈盈的笑語了,大家才回過頭來。元曜發現,只有懷秀沒有去看,他靜靜地站著,似在垂首念佛。

元曜不由得暗讚懷秀的品性和修為。

宴會下午才散,元曜抱著墨寶回到縹緲閣時,已經是傍晚了。從夕陽西下到弦月東升,離奴絮絮叨叨地將小書生罵了一個狗血淋頭。小書生不敢辯駁,默默地忍受。

掌燈之後,元曜閑來無事,攤開了懷秀的墨寶觀看。

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”元曜輕輕地念著。

“嘻嘻,軒之,你想出家了?”一個清婉的女聲從背後響起,嚇了元曜一跳。元曜回頭一看,白姬手持團扇,笑著站在他背後。白姬今天一天都不在縹緲閣,不知道幹什麽去了。

“哪裏,小生還不想出家呢。”元曜道。

“不想出家,那你念叨什麽禪語?”白姬走到貨架邊,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東西,放在了一塊端硯的旁邊。

元曜定睛望去,是一個竹制的臂擱,通體碧綠,紋刻牡丹,小巧而雅致。

“今天,小生得到了一幅墨寶,是青龍寺的懷秀禪師寫的,白姬你來看看。”

“懷秀?那個長安城中最有德行的年輕和尚?”白姬走過去,觀看懷秀的墨寶。

“是啊,怎樣,他的字看起來有一種超塵脫俗的意境,想來也是一位超塵脫俗的人。”

白姬鳳目微睨,紅唇一挑,“未必。”

“什麽未必?”元曜不解。

白姬笑而不語。

在元曜卷起卷軸時,白姬說了一句,“世界上沒有沒有欲望的人,有所區別的,只是善意的欲望和邪惡的欲望……”

夜深人靜,元曜躺在寢具中,迷迷糊糊地做著夢。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”八個字在元曜的腦海中不斷地盤旋,一陣幽冷的風吹過,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,翻身坐起。

月色如水,萬籟無聲,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滑過了元曜的脖子,一具溫暖香軟的身體貼上了元曜的背脊,伸出雙手環抱他,撫摸他。

元曜心中恐懼,低頭望去,在他腰間游移的那一雙手白如冰雪,柔若無骨,明顯是一雙女人的手。

誰?誰在他後面?是白姬嗎?元曜緩緩回過頭去,兩瓣豐滿的紅唇貼在了他的耳邊,吐氣芬芳如蘭。

元曜只覺得渾身的熱血都沖上了腦袋,他的臉漲得通紅。與此同時,他看清了身後的人。那是一名豐滿而美艷的女子,她穿著一身雨過天晴色薄衣,香肩半露,酥胸隱現,青絲披散如一匹光滑的黑緞。

“公子怎麽獨自安眠?”女子在元曜的耳邊道。

元曜答道,“小生每晚都是一個人睡,離奴老弟有潔癖,不讓小生和他一起睡。”

女子的唇掃過元曜的耳朵,聲音中充滿了誘惑,“那,妾身來陪公子……”

不解風情的小書生一把推開了女子,“孟子曰,男女授受不親。姑娘請自重。”

青衣女子撲哧笑了,她挑起元曜的下巴,伸舌舔了舔唇,“公子你真可愛,奴家真想一口吃了你……”

元曜嚇了一跳,推開女子,旋風般沖進了裏間。裏間的寢具上,一只黑貓四腳朝天,翻著肚皮睡得正香甜。元曜一把拎起黑貓,搖晃,“離奴老弟快醒醒,大廳裏有一個女鬼要吃小生!!”

黑貓迷迷糊糊地道:“不許吃書呆子……”

元曜心中感動,黑貓接著說夢話:“書呆子是爺的夜宵,誰都不許吃!”

元曜流淚。

黑貓從元曜手中滑落,掉在柔軟的被子上,它繼續睡覺。

元曜指望不上離奴,又不敢去打擾白姬,只好壯著膽子,踱回了大廳。大廳中月光如水,十分安靜,青衣女鬼已經不見了。元曜在寢具上躺了一會兒,還是覺得害怕,他起身來到了裏間,挨著黑貓一起睡下了。

第二天早上,離奴醒來時,看見正在自己的被子裏呼呼大睡,還流著口水的元曜,氣得胡子發抖。它伸出鋒利的爪子,狠狠地撓向小書生,“臭書呆子!你什麽時候睡進來了?!別把口水滴在爺的被子上!!”

吃過早飯之後,在店中閑來無事時,元曜向白姬說起了昨晚遇見女鬼的事情。

白姬問道,“那女鬼長著什麽模樣?”

元曜撓頭,“長得很美,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。”

“青色的衣裳……”白姬的手拂過貨架上的竹制臂擱(1),紅唇挑起一抹詭笑,“軒之,你昨晚睡覺時,一定在想空和色的問題吧?”

元曜奇怪,“咦,你怎麽知道?”

他昨晚確實在琢磨懷秀的墨寶。

“咳咳,軒之,以人類的壽命算來,你的年紀也不小了,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。不如,你就和昨晚見到的竹夫人成親吧?她一定很喜歡你。”

元曜的臉漲得通紅,“不要胡說。小生怎麽可以和女鬼成親?”

白姬笑瞇瞇地道,“你不喜歡女鬼,那就一定是有意中人了?說吧,軒之,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。我去替你做媒,將她娶來縹緲閣。當然,聘禮得從你的工錢裏扣。”

元曜紅著臉道:“不要胡說。小生哪有意中人。等等,白姬,你為什麽突然這麽熱心地想給小生娶妻?”

白姬掩唇詭笑,“嘻嘻,因為軒之你娶妻生子之後,我就會有許多小軒之可以使喚了,等小軒之們長大之後娶妻生子,我又有許多小小軒之可以使喚了……”

離奴伸出粉紅的舌頭,舔了舔嘴唇,“小書呆子和小小書呆子一定比書呆子美味……”

元曜一身惡寒,他暗暗發誓,寧願出家為僧,也絕不讓這兩只妖怪的如意算盤打響。

今天,縹緲閣中的生意又十分冷清。白姬在後院曬太陽,離奴倚在櫃臺後吃魚幹,元曜拿著雞毛撣子給古董彈灰。突然,有人走進了縹緲閣,元曜側頭看去,原來是韋彥。韋彥還帶著一名神骨秀逸的僧人,正是懷秀。

韋彥看見元曜在彈灰,一展折扇,笑了,“軒之真勤勞。”

註釋(1):臂擱:臂擱是古代文人用來擱放手臂的文案用具。除了能夠防止墨跡沾在衣袖上外,墊著臂擱書寫的時候,也會使腕部感到非常舒服,特別是抄寫小字體時。因此,臂擱也稱腕枕。竹制的臂擱有“竹夫人”的雅稱。

離奴笑著迎了上去,“韋公子,您今天又想買什麽寶物?”

韋彥笑道:“今天不是我買東西,這位懷秀禪師想買一方好硯。白姬去哪裏了?怎麽不出來迎客?”

離奴笑道:“主人在後院,我這就去請她來。韋公子和懷秀禪師請先隨便看看。”

離奴雖然這麽說了,但自己卻不動,只是對元曜使了一個眼色。元曜知道離奴懶得動,想使喚自己去請白姬,只能放下雞毛撣子,進去請白姬。

元曜走在走廊裏,還沒接近後院,就聽見後院中有幾個女人在笑。

這個說,“嘻嘻,以後縹緲閣中真的會有許多小軒之和小小軒之嗎?”

那個說,“哈哈,一群小軒之蹦蹦跳跳,一定非常好玩,非常熱鬧。”

“欸欸,一個書呆子已經很酸了,一群書呆子的話,縹緲閣中就會有更嗆人的酸腐味了。”

“噗哈哈——”大家一起笑了起來。

元曜生氣,擼起袖子,準備去後院和在背後說他酸腐的人理論。可是,他來到後院時,眼前只有一片碧草萋萋的庭院和白姬,並沒有其他人。白姬白衣赤足,坐在草地上曬太陽,她腳邊有三只長毛玉兔在吃草。

欸?人到哪裏去了?元曜吃驚。

白姬微微睨目,望著元曜,“軒之,你怎麽了?”

“唔,沒事。白姬,丹陽帶著懷秀禪師來了,請你去前廳,懷秀禪師想買一方好硯。”元曜道。

“懷秀?那個寫‘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’的和尚?”白姬站起身,穿上了木屐。

“是,正是懷秀禪師。”

“有趣。”白姬笑了。

“什麽有趣?”元曜不解。

“懷秀和尚能踏進縹緲閣,這本身就很有趣啊!”白姬掩唇詭笑。

002 心線

白姬和元曜來到大廳時,韋彥和懷秀正在貨架邊看硯臺。懷秀的目光盯著硯臺邊的竹制臂擱,久久沒有移開。

白姬看在眼裏,她笑著走過去,“不知道懷秀禪師想要一方怎樣的硯臺?”

懷秀回過神來,他雙手合十,垂目道:“阿彌陀佛,貧僧想要一方能寫出經文的硯臺。”

白姬笑了,“難道,懷秀禪師的硯臺寫不出字麽?”

懷秀道:“阿彌陀佛,貧僧在為七天後的無遮大會做準備,想抄寫一份《妙法蓮華經》供佛。可是,不知道為什麽,貧僧無論用什麽硯臺來磨墨,總是寫不出字。毛筆蘸上墨汁後,寫在紙上,就變成了水,水幹了之後,了無痕跡。大家都說這是妖魅在作祟,但是貧僧念經祓邪之後,還是寫不出經文。眼看,無遮大會就要開始了,貧僧很著急。聽韋施主說,縹緲閣中貨賣各種奇珍異寶,貧僧就來尋一方能夠寫出經文的硯臺。”

白姬的笑容更深了,“一位高僧寫不出經文,確實是一件麻煩的事情。”

韋彥一展折扇,笑了,“白姬,快拿一方能夠寫出經文的硯臺給懷秀禪師吧,他不會少了你的銀子的。”

“這倒不關硯臺的事……”白姬輕聲道。不過,隨即,她又笑了,隨手取下了櫃臺上的端硯,“懷秀禪師不如買這一方硯臺,這是一方上好的端硯,質剛而柔,紋理綺麗,按上去像是撫摸少女的肌膚,溫軟而嫩滑。磨出墨汁來寫字,黑色浮金,清香馥郁,寫下的字永遠都不會褪色。”

韋彥笑道,“餵,白姬,什麽少女的肌膚,懷秀禪師是出家人。再說,懷秀禪師要買的是能夠寫出字的硯,不是寫出的字永不褪色的硯。”

白姬笑了,道:“這端硯當然能夠寫出字,懷秀禪師可以先試一試。”

懷秀道:“阿彌陀佛,那貧僧就先試一試吧。如果能夠寫出經文,貧僧就買下這方端硯了。”

白姬笑了,“軒之,拿清水來。”

裏間,牡丹屏風旁。

青玉案上,漆黑的端硯擺放在中央,端硯旁邊放著一疊藤紙,一支紫毫。

元曜將清水滴入硯臺的凹下處,拿起墨錠,開始研磨。隨著墨汁研開,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。

懷秀坐在青玉案邊,手持紫毫筆,浸飽墨汁,開始在藤紙上寫字。

“且慢。”白姬笑著制止。

“怎麽了?”懷秀奇道。

“懷秀禪師請把右手伸出來,我想看一看您的手指。”白姬笑道。

懷秀猶豫了一下,還是放下了筆,伸出了右手。

元曜望向懷秀的右手。懷秀的右手手指修長,指甲幹凈,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。然而,隨著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手,元曜看見了奇異的一幕。懷秀的手上纏滿了頭發一樣透明的細線,細線將他的五根手指纏成了五個繭。元曜難以想象這樣的手指能夠寫出字來。

白姬的手再次拂過懷秀的手,她用小指的指甲割斷了懷秀食指上的一根線,那根線仿佛有生命一般,它感知到了危險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縮。

轉眼之間,五個大繭消失了,懷秀的手指恢覆了原狀。

元曜目不轉睛地盯著懷秀的手,他發現細線循著懷秀的手臂、肩膀、鎖骨退縮,消失在了懷秀的胸口。

懷秀、韋彥仿佛什麽也沒看見,渾然不覺。

“好了,請懷秀禪師寫字吧。”白姬笑道。

“願我來世得菩提時,身如琉璃,內外明澈,凈無瑕穢。”懷秀提筆寫下了一句《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》裏的經文,字跡神秀,墨汁染金。懷秀非常吃驚,因為這是他近來首次能夠寫下經文。

白姬笑了,“這塊端硯,禪師滿意嗎?”

懷秀回過神來,放下毛筆,雙手合十,“阿彌陀佛,貧僧十分滿意,這方端硯貧僧就買下了。”

白姬笑道:“古語雲,黃金有價,寶硯難求,這方端硯可是世間難得的珍品……”

韋彥打斷白姬,“懷秀禪師是出家人,你這奸詐的女人可不要宰得太狠了,當心佛祖讓你下地獄。”

白姬笑道,“哪裏,哪裏,這方端硯我不收懷秀禪師的銀子。”

韋彥吃驚,元曜更吃驚,這個奸商明明是寧願下地獄也不做賠本買賣的魔鬼,怎麽會突然化菩薩了?

懷秀道:“這,這如何使得?這端硯值多少銀兩,貧僧必須付清。”

白姬掩唇笑了,“我不收懷秀禪師的銀子,只想求禪師寫兩張墨寶。以墨寶換寶墨,是一件雅事,何須金銀這等俗物。”

懷秀笑了,“那貧僧就寫一幅經文贈與施主。”

白姬紅唇挑起,眼神狡黠,“禪師只要寫四個字就可以了。”

懷秀問道,“哪四個字?”

白姬以團扇遮臉,“準入,準出。”

懷秀雖然心中納悶,但還是提筆在藤紙上寫下了。

“多謝禪師。”白姬笑著收下了墨寶,讓元曜將端硯裝入一個木盒中,給懷秀帶走。

懷秀經過大廳時,又流連到了貨架邊,望著那只碧綠的竹制臂擱出神,“這只臂擱真漂亮……”

白姬黑瞳瀲灩,笑得深沈,“如果禪師喜歡這個臂擱的話,我就將它連同端硯一起送給您吧。”

懷秀沒有拒絕,“阿彌陀佛,多謝施主。”

元曜覺得今天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出來的,這狡猾貪財的女人才會連做兩筆賠本買賣。

韋彥和懷秀離開之後,白姬顯得非常高興,她將懷秀留下的墨寶裁作了兩半,一半是“準入”,一半是“準出”,均放進了衣袖中。

元曜忍不住問白姬,“懷秀禪師手上的線是怎麽回事?”

白姬道:“那是從他心裏延伸出來的線,是他的心線。”

“他的心線怎麽會束縛他的手,不讓他寫出經文?”

白姬笑了,“那,就得問他的心了。”

元曜疑惑不解。

白姬掩唇笑道:“軒之,竹夫人被懷秀禪師帶走了,今夜你可就會寂寞了。”

“竹夫人?昨晚的那個青衣女鬼?她什麽時候跟懷秀禪師走的?”元曜吃驚。

“竹夫人就是臂擱啊。”

“啊?她不會吃了懷秀禪師吧?你怎麽可以把女鬼給禪師?”

“是懷秀禪師自己喜歡,我才送給他的。再說,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,它只是一只臂擱。”白姬笑得深沈。

元曜覺得不寒而栗。

轉眼過了五天。這一天上午,又是清閑無事,白姬把懷秀送給元曜的墨寶掛出來欣賞,離奴倚著櫃臺吃魚幹,元曜坐在一邊看書。

離奴見元曜閑著,不高興了,“餵,書呆子,地板臟了,去打一桶水來洗一洗,不要一天到晚總是偷懶不幹活。”

元曜無奈,只好放下書本,從井邊打來一桶水,挽起衣袖,開始擦地板。

有人走進了縹緲閣,元曜回頭一看,是韋彥。韋彥見元曜在擦地板,一展灑金折扇,笑了,“軒之,你真勤勞。”

元曜流淚。

白姬回頭,笑了,“韋公子,今天又來淘寶?”

韋彥笑道,“不是,我是受懷秀禪師拜托,來給你送無遮大會的帖子。懷秀禪師說,承蒙你贈他硯臺和臂擱,他請你明天去青龍寺聽無遮大會,還有一本他手抄的經書送給你。明天的無遮大會上,懷秀禪師會和慈恩寺的虛空禪師辯佛,想必會很精彩。”

“好,我明天一定去。”白姬接過帖子,笑道。

“另外,今天把軒之借給我一天吧。”韋彥笑道。

白姬挑眉,“你要軒之幹什麽?”

“我和幾位朋友要去芙蓉園開詩會,人太少,拉他去湊個數。”

白姬笑了,“沒問題,借軒之一天,十兩銀子。”

韋彥嘴角抽搐,“十兩銀子?你怎麽不去搶?”

“咳咳,韋公子說笑了。軒之飽讀詩書,博學多才,十兩銀子一天,已經很便宜了。再說,您讓他在詩會上多做幾首詩,不就賺回本了嗎?”

“好吧,好吧,算你狠,銀子記在我的賬上,軒之我帶走了。”韋彥拖了元曜就走。

白姬笑瞇瞇地揮手,“軒之,你要替韋公子多做幾首詩喲。”

離奴望著地上的水桶、抹布,苦著臉道:“書呆子走了,誰來擦地板?”

“當然是你擦啊!”白姬伸了一個懶腰,打著呵欠走進裏間,準備上樓去午睡了。

離奴跪在地上擦地板,一邊詛咒偷懶的小書生,一邊後悔之前不該讓小書生擦地板。

元曜和韋彥乘坐馬車來到芙蓉園,又到了上次的八角玲瓏亭中。一眾王孫子弟,騷人墨客已經先到了,韋彥說了幾句“來遲了,抱歉”之類的話,就拉元曜融入了其中。

三春天氣。艷陽明媚,芙蓉花韶艷繁麗,眾人品酒,吟詩,談笑,說不盡地愉快,歡樂。在這樣的宴樂中,話題免不了要往街頭巷尾的艷談上靠近,有一個住在青龍寺附近的華衣公子道,“聽說,最近幾天,青龍寺中鬧女鬼,每晚都有女鬼糾纏懷秀禪師求歡呢!”

眾人紛紛好奇地問是怎麽回事。

華衣公子道:“據青龍寺的僧人說,懷秀禪師抄寫經文時,總有一個美艷的青衣女鬼坐在他身邊,替他研磨,誘惑他交歡。”

眾人更加好奇了,“啊,懷秀禪師是什麽反應?他被誘惑了嗎?”

華衣公子道:“懷秀禪師是得道高僧,怎麽會被女鬼誘惑,把持不住?他每晚只是全神貫註地抄寫經文,心無旁騖。女鬼覺得無趣,也就退了。”

“懷秀禪師如此定力,坐懷不亂,真是得道高僧啊!”眾人紛紛讚道。

元曜目瞪口呆,美艷的青衣女鬼難道是竹夫人?白姬不是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嗎?為什麽他看見了青衣女鬼,懷秀禪師和青龍寺的僧人也看見了青衣女鬼?

“軒之,你發什麽呆?”韋彥碰了一下元曜。

元曜隨口道,“小生在想青衣女鬼……”

韋彥一展折扇,笑了,“原來,軒之你有這個癖好,喜歡艷鬼……”

元曜臉紅了,分辯,“丹陽,你不要胡說,小生才不喜歡女鬼。”

傍晚,元曜踩著宵禁的鼓聲,回到了縹緲閣。白姬和離奴已經先吃過飯了,離奴因為擦了一下午的地板而生氣,只給元曜留了兩條魚尾巴。

元曜用筷子夾著魚尾巴,拉長了苦瓜臉,“離奴老弟,這魚尾巴怎麽下飯?”

離奴揮舞著拳頭,氣呼呼地道:“你出去逍遙快活,賞花飲宴,爺在縹緲閣替你擦了一下午地板,累得腰酸背痛。你的活兒爺替你幹了,你的晚飯爺當然也要替你吃了,留給你魚尾巴,已經算是對你不錯的了!”

小書生不敢辯駁,只好啃著魚尾巴,吃了兩碗飯。

003無遮

晚上,在後院觀星時,元曜將聽來的懷秀禪師被女鬼糾纏的事情告訴了白姬,“你不是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嗎?為什麽青衣女鬼會出現在青龍寺,還糾纏懷秀禪師?”

“真的出現了?”白姬笑了,她沒有回答元曜的疑惑,只是轉頭看墻上懷秀的墨寶,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軒之,竹夫人確實只是一只臂擱。”

“可是,小生和懷秀禪師都看見了青衣女鬼。”

“眼前的景象,是由心所生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

“軒之,早點睡吧,明天去青龍寺參加無遮大會。你去聽聽禪理,也許就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第二天,吃過早飯之後,白姬帶元曜去青龍寺,離奴留守看店。唐朝時,貴族女子參加大型活動時,會穿男裝出場。這是當時上流社會的時尚。白姬束發簪纓,腰纏玉帶,穿了一身暗繡雲紋的窄袖胡服,看上去竟是一個眉目俊美,英姿矯健的男兒。小書生張大了嘴,下巴半天沒有合攏。

“走吧,軒之。”白姬招呼道。

“啊,好。”元曜急忙應道。

“白姬,為什麽你無論穿男裝,還是穿女裝,都這麽好看呢?”

“這大概和軒之你無論穿男裝,還是穿女裝都不好看是一樣的道理吧。”白姬一展水墨折扇,似笑非笑地道。

“你不要胡說,小生什麽時候穿過女裝了?”小書生生氣地反駁。

白姬和元曜坐馬車去青龍寺,青龍寺位於樂游原上,坐落在延興門內的新昌坊中。馬車是一束燈籠草,馬匹是一只蚱蜢,馬夫是一只螞蟻。坐在隱隱浮動著青草香味的馬車裏,元曜提心吊膽,生怕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,白姬的法術會失效,他們乘坐的馬車會突然變回原形。

馬車抵達青龍寺時,已經是正午光景了。青龍寺前停了很多華麗的馬車,不少長安城的王公貴婦都來觀摩這一場無遮大會。這場無遮大會的另一個舉辦方是慈恩寺,慈恩寺是皇家寺院,信徒多為皇室貴族的男女。

元曜和白姬剛走下馬車,從另一輛馬車中扶著丫鬟走下來的美麗女子看見了他,叫道:“元公子?”

元曜側頭,看見了女子和丫鬟,笑了,“原來是非煙小姐,不,武夫人和紅線姑娘。”

韋非煙笑道:“元公子也來聽無遮大會?”

元曜道:“是。”

韋非煙望了一眼身穿男裝的白姬,眼前不由得一亮,“這位公子是……”

去年,在返魂香事件中,韋非煙因為命數特殊,從沒有踏進過縹緲閣,她一生都無法踏進縹緲閣。她與白姬的相見僅在於意娘死後,白姬去招魂的那一夜。不過,自從靈魂回到了身體之後,她也就忘記了白姬的模樣。

元曜剛要回答,白姬已經搶先道,“鄙人姓龍,是軒之的朋友。”

不知道為什麽,韋非煙的臉上浮現出了兩抹紅暈,“龍公子真是舉世難尋的美男子……”

韋非煙有愛美男子的癡癖。元曜覺得不妥,她不會把白姬當成美男子了吧?

白姬居然沒有反駁,一展折扇,“承武夫人誇讚。”

“呃……”元曜突然覺得這條龍妖除了懶散,貪財,奸詐之外,還非常自戀。

元曜,白姬,韋非煙結伴走進了青龍寺,他們隨著人潮走過立著七座浮屠的庭院,來到了大雄寶殿。大雄寶殿人山人海,無遮大會已經開始了。

莊嚴肅穆的佛像下,懷秀禪師穿著一襲金紅色的袈裟,結跏趺坐坐在蒲團上,他的對面坐著一名白眉老僧,這名白眉老僧是慈恩寺的主持虛空禪師。懷秀禪師和虛空禪師正在辯佛,一眾觀摩者圍在四周聽佛法。

虛空禪師道,“阿彌陀佛,世人自色身是城,眼耳鼻舌是門;外有五門,內有意門;心是地,性是王;王居心地上。性在,王在;性去,王無。(1)請問何解?”

懷秀答道:“阿彌陀佛,人之本性,乃是天性,本性存在,心和身體就存在。本性不存在,身體和精神就毀滅了。佛向性中作,莫向身外求。自性迷即是眾生,自性覺即是佛……”

虛空禪師和懷秀禪師你一言,我一語地開始論佛釋法,眾善男信女聽得天花亂墜,元曜聽得昏昏欲睡。

元曜望向白姬,發現白姬正聚精會神地聽論佛,他又望了一眼韋非煙,發現韋非煙正聚精會神地望著白姬,臉上不時地泛起詭異的紅暈。

“呃……”元曜冷汗如雨,喜歡美男子的韋非煙不會真把白姬當成男子,並喜歡上她了吧?!!

註釋:(1)這句經文出自《六壇祖經》。

無遮大會結束時,虛空禪師鎩羽而歸,他還是沒有辯過懷秀。青龍寺中響起了幾聲悠長的鐘鳴,眾善男信女踏著鐘聲散去了。懷秀派小沙彌請白姬、元曜去禪院。白姬、元曜跟著小沙彌走進了幽靜的內院。

懷秀正在禪室中小坐,見白姬、元曜進來,起身行了一個佛禮,“阿彌陀佛。”

白姬道:“今天聽禪師說法,真是天花亂墜,讓人受益匪淺。”

懷秀合十道:“施主謬讚了。”

懷秀吩咐小沙彌去沏茶之後,來到了書架邊,拿了一本手抄的經冊,遞給白姬,“前幾天蒙施主饋贈寶墨和臂擱,讓貧僧能在無遮大會之前抄完經文,貧僧無以為謝,多抄了一份《蓮華經》,望施主收下。”

白姬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,懷秀的手跡在長安城的貴族中很受歡迎和追捧,這本經書一定可以賣出很好的價錢。

“多謝禪師。軒之,收下吧。”

元曜走上前,接過了《蓮華經》。

白姬瞟了一眼桌案上碧色如玉的臂擱,笑了,“這只臂擱,禪師滿意嗎?”

不知道為什麽,懷秀的額上浸出了冷汗,臉色也漸漸蒼白。恰在這時,小沙彌端茶上來了,他將茶分別奉給白姬,元曜和懷秀。小沙彌遞茶給懷秀時,懷秀一時沒接穩,茶潑在了金紅色的袈裟上。這一件七彩錦斕袈裟是青龍寺主持代代相傳的寶物,上面綴著佛家七寶。金、銀、琉璃、玻璃、硨磲、赤珠、碼瑙點綴在袈裟上,文彩煌煌,金光燦爛。通常,只有在重要的場合,懷秀才會拿出來穿。

小沙彌大驚,連聲道歉:“主持恕罪,主持恕罪,小僧不是故意的。”

懷秀非常生氣,“蠢材,真是蠢材!”

小沙彌垂首道:“請主持將七彩錦斕袈裟脫下,小僧這就去打井水浣洗汙漬。”

懷秀皺了皺眉,“罷了,罷了,這七彩錦斕袈裟豈能用井水浣洗?西城外三裏的紫竹林中,有一口清澈無垢的美泉,明天拿去那裏浣洗。”

懷秀脫下了七彩錦斕袈裟,讓小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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